洛岚是只麻雀

嘿,你懂哒

 *友情向*给我的知己小姐*还在复健ing*成分复杂警告*嘿嘿

一.

  麻雀把包裹送到我手上的时候,倒春寒闹得正凶。

  我拆开包裹,拿出里面的点心盒子,甜甜的糯米粉裹着软软糯糯的麻薯,咬开后粘稠甜蜜的草莓酱覆盖满每一寸能感受甜味的味蕾,然后是清新的果酸,草莓的香甜盖不住外皮的米香,米香也能衬托出草莓恰到好处的酸甜,仿佛是晴朗的星期五,还没课。

  信纸上的字体娟秀可爱,末尾潇洒的签名总让我感觉置身于某个春意融融的下午,鼻腔里有着属于茶花淡雅的香味。

  “从前车马慢……”碎嘴麻雀叽叽喳喳。

  我伸手捏住鸟嘴,任凭它喔喔诶诶就是不送手。

  “别……!别捏了!要……窒息了!”

  我慢悠悠把手松开,圆滚滚的麻雀因为憋了一口气显得更加圆润:“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超时空投递员的嘛!!!”

  “少磨叽,这是小费,”

  我抛了包小米到麻雀边上,它用爪掂量掂量,点点头:“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还有,小姐嘱咐我,倒春寒来了,你多上点心。”

  我答应了一声,听着小翅膀扑棱棱远去的声音,心里却在想:

  那倒春寒,怕也赶不走我心里的春天咯。

 二.

  故事要从米饭给我的邀请函开始说起。

  “格兰芬多主办的……魔法展会?”我看着她,“你们格兰芬多的事我赫奇帕奇去凑什么热闹?”

  “你来就是了,听说是教授们关于时间之镜的研究有了新发现,所以就开这么个交流会。”

  “交流……什么?”

  “我的梅林啊——你是烤土豆和小蛋糕吃昏头了嘛!”她气呼呼地跺跺脚,校袍下摆呼啦啦飘起来几寸又落下去,“你说你对那个研究感兴趣的啊!”

  嘶……对哦。

  如果要我细细讲,我可能会讲到交流会上嘟噜噜冒泡的黄油啤酒,有些齁甜的奶油蛋糕和无处不在的炸土豆条,但是今天,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会上抽了奖,我还抽中了——一块时间之镜的仿制物。

  “你说,这据说能传递物品的东西要是研究出来了猫头鹰不得全部失业啊。”我拿着那块看样子是黄铜打磨出的圆镜,上面模模糊糊映出我的脸,“还好就是装饰品。”

  我回头,看见正对我双手合十的米饭:“你干嘛?”

  “沾沾你的欧气。”她虔诚的说

  回到寝室,我抬头看着头顶肆意攀缘的藤蔓,看看枕边的那面圆镜,不自觉地敲了敲它。

  出乎我意料地,黄铜镜面竟如水面般泛起涟漪,好一阵翻涌之后才恢复了平静。

  这是……

  我随即又敲了两下镜面,浪花开始在其上肆意翻涌,好一波涛汹涌过后才悠悠平静下来。

  而后“咻”的一声,一张纸团明明白白地从镜子里飞出来,下一秒就打在我脸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展开,干净的白纸上毛笔字服服帖帖地趴在那,像只正在伸懒腰的猫。

  “天相仪”。

三.

  我是喜欢自言自语的话痨,我在意那空气中最难分辨的每一种味道,我想找人倾诉这种在倾盆大雨里分辨某一滴水的感觉;我喜欢半夜失眠的时候坐在床上倾听来自夜里的最细碎的声音,感觉像是在暴风雪里捡出一片特别的雪花般快乐。

  于是我开始跟镜子递纸条,从名字到窗外踢踢踏踏跑酷的猫咪,名为“天相仪”的铜镜像深邃的许愿池,我谈论死亡,智慧,世界和生命,谈论让我彻夜难眠的东西。而它给予的回答虽然偶尔有些晦涩难懂,但总是直击我的心脏,像是它早已蛰伏在我的心底。

换言之,所有故事和书籍里都被形容是“弥足珍贵”的“知音”,就这样地在一面镜子里被我遇到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一天早上,我被啁啾的鸟鸣叫醒,一睁眼看见只昂首挺胸的麻雀站在我床头,见我睁眼,它一张嘴:“AUV——”

  嚯,会说话在这不稀奇,但是是带地方刻板印象的麻雀就有点意思了。

  我一伸手,掐住它的嘴。

  “错了错了!”它稀里糊涂挣扎,“呜呜呜!我——我是来送东西的!”

  我撒手,看着它气呼呼地用嘴戳了戳床头的信;“咱说好了啊,我家小姐雇我可是要佣金的,理所应当的,你也得付一半佣金。”

  “你家……小姐?”

  “哎呀你个蠢货——”麻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真以为跟你聊天的是镜子啊!”

  我确实没有想到,跟我写了这么久小纸条的居然是个女孩子,而且能养只会说话的麻雀的女孩子……应该也不简单。

  我思考了一会,从床头柜里找出喂鸽子的小米,颠出来一小把:“喏。”

  “我是麻雀啊喂!你给我拿东西装起来啊啊啊!”麻雀蹦蹦跶跶气得不行。

  “你在吵什么呢。”我听见刚回宿舍的室友的声音。

  “呃……”我感觉冷汗从我额头一点点划过,“我自言自语呢。”

  “啧。”舍友早已见怪不怪。

  我回头,只看见枕边的信封和散落的小米,还有床单上灰扑扑的几枚爪印,像是梦留下的痕迹。

……

  信纸带着若有若无的香味,我分辨不出是墨香还是胭脂的香气,奇怪材质的纸张泛着淡淡的绿色,赏心悦目。

  我展开信纸,小巧可爱的,带着宝石光泽的毛笔字排排站,潇洒的签名在右下角。

——天相仪。

  她说她来自春天。

  尽管对“镜子递出的纸条”感到有些疑惑,但是她还是很高兴能有这些小纸条,她跟我聊起她的生活:窗前的迎春,爱她的父亲,无聊时窗外刮过的风和养在家里受全家宠爱的狗。兜兜转转她问我:能成为“笔友”嘛?

  我乐意吗?我受宠若惊。

四.

  “什么?”米饭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那玩意能用?那那那那那那赚翻了啊!”

  那桃花眼,简直跟看见珠宝的嗅嗅一样亮。

  实在忍不住的我还是跟她一五一十地说了,她摸着下巴:“我不知道该不该找老师问问……要不你决定一下?”

  我想想,脑子里现出厚厚的一沓纸币或者是教授“赫奇帕奇,加十分”的话。

  当然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四.

  过了一周左右我发现镜子开始生锈,绿色的锈迹斑斑驳驳地爬上本来淡金色的镜面,像水面上顽固的浮萍,不讲理地封锁每一抹涟漪,连那只嘴碎的麻雀也抱怨穿过镜子是越来越难。

  我试着去磨去铜锈,但是薄而脆的镜子怎么看都禁不住折腾,而那锈迹又异常地坚硬,不出一周铜镜就快变成绿镜。

  于是我终于忍不住了,在“水面”即将被浮萍吞没之前扔了张纸条进去。

 过了好久好久,就在我以为镜子已经失去效果之际,一张纸条扔了过来。

  好吧,那就请假吧。

  ……

  请假条兜兜转转花了一两天才下来,给我批假条的是我们魔药课老师——一位脾气颇为不好的老头子,他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我刚刚倒了一大堆火灰蛇蛋壳进坩埚。

  “艾洛岚是吧,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最后几个字我感觉他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忘了复习。”

  “是的,先生,知道了,先生。”我战战兢兢,生怕他看出来我怀里还藏了点东西。

……

  虽然请假条上借口是回家,但是我压根没回去。

  “先生,先生醒醒,打扰您一下,咱们廊桥已经对接好了。请您带好您的全部行李物品从前登机门下飞机。”

  睁开朦胧的睡眼,我看见面容姣好的空姐和她脸上的微笑。

  “啊好的。”我站起来,脑子却还昏昏沉沉感觉整个人像是刚从井里爬出来,刚刚脑子里流光万彩的梦境一转眼就剩潮湿斑驳沾满青苔的井壁,伸手去抓还沾一手黑泥。

  我梦见了什么呢?我很可悲地忘记了。

但好像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打辆出租车,那纸条慢悠悠把我带到了林北市的古城,在商业街上我找了家全宇宙统一的沙县小吃,点了屉全维度统一的沙县蒸饺,刚坐下就有人毫不犹豫地坐我对面,把一罐团仔牛奶用吸管唏哩呼噜喝得山响。

“诶我说……”想不起梦的我正烦躁,“麻烦你小声一点可以吗?”

那人识趣地没再发出声音,然后点了盘全世界统一的飘香拌面,我抬头一看,穿着校服的男孩子皱着眉头,两手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打字打得飞快。

高中生?

阳光掠过他微翘的刘海,我看见他发间有一两撮棕色的毛,好像是在什么地方不经意间蹭到的。

饺子端上来得很快,淡白的雾气在春日的暖阳里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衬在半透明的饺子皮和能香掉鼻子的麻酱上,上完滤镜般诱人。

我夹了一个,浅浅在麻酱碟里转了一圈,粘稠细腻的酱汁顺着蒸饺的纹路慢慢流淌,能看见里面几点墨绿色,大概是蔬菜。

轻咬一口,有些滚烫的面皮底下是更滚烫的馅料,虽然没有会背刺的汤汁但是还是把我狠狠整了一道,但随即而来的是麻酱的清甜和咸香,再然后是馅料里肉的鲜美,有一种把早晨逮住啃一口的神清气爽。

要了杯免费的豆浆,没有渣滓但是有点淡,兑水的味道总让我想起倒春寒,不过既然免费也不能再去奢求什么。

至于对面那小伙子点的面嘛……煮好的碱面泡在加了香油和酱油的麻酱里,再趁热撒上一把葱花,筋道的面条裹上香喷喷的酱汁,没有肉也是硬气的早点。  

正当我快吃饱喝好的时候,吃完面的小伙子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嗯?

他把手机屏幕亮在我面前,便签页面上大大的三个字:“跟我走。”

出门,沿着铺着青砖的商业街兜兜转转,他似乎对这古城的大街小巷格外熟悉,望着他发间藏着的那两撮毛,我实在忍不住了。

“啵。”

伸手,很轻松地揪了下来,然后“呼啦”一声,我感到一股强烈的气流带着毛乎乎的东西扑了我一脸,拿手扑打半天才发现是一大堆鸟毛,毛茸茸那种。

一抬眼,少年不见了。

“这究竟是……我草!疼!”

感觉脑袋上叮叮邦邦如有冰雹落下的我捂住脑袋,随即那只碎嘴麻雀的声音响起:“我让你拔我头发!!!”

啊?

没搞清楚目前状况的我在脑袋顶随手一抓,随即逮住了那只不是很聪明的麻雀。

它大声抗议,我挠挠火辣辣疼的脑袋,看着它气鼓鼓的表情,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

“笨蛋!笨蛋!傻瓜!怪不得小姐说你是笨蛋!”

它吵得我头疼,但是毕竟是认识的家伙,我只得放手。

麻雀扑棱棱飞到一边的墙头上:“你你你,平时过分就算了,现在可是我小姐的地盘!你懂吗!我那仪态万千婀娜多姿的小姐……”

“她在哪。”

“你都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变形嘛!!!”

——也不看看我是哪的学生。

“行行行……你也真是……”麻雀站在墙头嘟嘟囔囔,随即翅膀一挥,“开!”

它站的那面墙轰隆隆响了几声,然后凭空出现一道红漆大门,空气里也暗戳戳氤氲起薄薄的水雾,感觉门后有轻舟在波光涟漪中慢悠悠荡漾,丝丝绕绕都有梦一般的迷离。

手还未触碰大门,那怎么看都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门吱呀打开,迎面而来的是熟悉的香气,淡雅却让我有几分按捺不住的欢欣。

跨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青砖石板路,路两边种满了桃花和梨花,一边红一边白,落下的花瓣几乎铺满了树下的草地。

我小心翼翼进去,大门毫不犹豫地合上,颇有一种关门打狗的紧张感。

然后在花的簇拥里,我看见了她。

淡青色的裙裾和及腰的黑发,定睛一看发间星星点点沾着半开的桃花,如新月生晕,而我缓缓站定,没敢再往前走。

深闺大院,迷雾遮眼,我很难不联想到那些鬼怪幽灵之类的东西,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雕像。

“喂喂喂,”忽然出现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那麻雀蹦蹦跶跶窜到我肩上,“那就是小姐。”

“她怎么……”我看着不远处的身影,心里格外复杂。

“我们小姐,是花妖。”麻雀小声说,像是怕吵醒静静站在那里的女孩,“被丝蔓困住的花妖,你带了那镜子吗?”

我从口袋里拿出镜子,青绿色的锈迹像绿色顽固的藤蔓,死死缠住有些黯淡的镜面,让它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什么意思?”我看着锈迹斑斑的镜子。

“等到镜子彻底被锈迹覆盖的那天,小姐就永远回不来了。”

我看看手里已半是绿色的铜镜:“你想让我帮她?”

“不。”出乎我意料地,麻雀摇摇头,“砰”地一声在一团羽毛里变成了人形,“咱帮不了她。”

我顿觉疑惑,缓缓走过去,少女可爱优雅的脸颊在绿色的藤蔓里显得格外娇小,精致的眉眼加上发间半开半闭的桃花,自然而然地带出那独一份的狡黠。

“那我来了又能怎么办。”

“你的镜子……”他指了指镜子,“可以帮你进到小姐的梦里,这是小姐的请求。”

麻雀愣了愣,满脸不高兴:“我怎么知道她这么想,居然不是我进去!”

嗯?我看了看坐在一边树下的少年,在地上画的圈圈和翘得老高的嘴角都明明白白表现出老大一股醋味。

嘿,这家伙。

“那你总得告诉我该怎么用这镜子吧。”

麻雀慢慢站起来,眼里闪过一丝晶蓝色的光。

“枕黄粱兮出姑媱,入太虚兮如归乡……”

随着他念出的话,那女孩旁边的一口古井开始慢慢泛出白色的光芒。

“魂所向兮心亦往,拾风月,拮春华……”

我感受着手心里的镜子慢慢开始震颤,而他风平浪静地念着。

“……往君梦,断伤丝。”

那口井大放光明。

我站在井边,想起飞机上那个阴暗潮湿的梦。

啧,那就这样吧

  五.

  晏玖庚的妈妈是在爸爸走后发病的。

  她开始还很幽默地向晏玖庚展示她消失的食指指尖,指尖失去的那部分截面是年轮的形状,后来消失的是她的左手,为了切菜不切到手她把指头上都贴了创可贴,偶尔还会用那只手吓唬他,有一次她用左手捏晏玖庚的脸,很高兴地跟他说:“下次碰上在咱家停车位上乱停的家伙我就可以对着他竖中指啦!”

  晏玖庚感受着脸颊上若有若无的触感和温度,笑不出来。

晏玖庚望着她欢笑的眉眼,想在其间找寻几分被深藏的戚容——但是没有,反倒是他,每当她这么开玩笑,他总感觉鼻梁酸涩到睁不开眼。

后来家里的情形愈发凄惨诡异,因为那病恶化得过快,他妈妈上班的公司随口找个理由把她开除了,那天回家开门时晏玖庚听见一个刻薄的声音从门那边传出:

“你知不知道,就你这病,出去卖都没人要!”

然后紧接着就是沉闷的“扑通”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倒了。

冲进屋的晏玖庚看见床上的电话闪动着通话挂断的图标,妈妈伏在一边的被子里,衣袖一上一下,被面一起一伏出现凹坑又消失,只留下空气里沉闷单调的锤击声。

晏玖庚拿起电话,感觉自己呼吸沉重得像挂着秤砣,但是还是把那电话打了回去。

不等那女人一个“神经病”出口,他就很大声地对着通话口吼死**臭****你***妈,几乎把所有在记忆里潜伏的字眼都骂了个遍,骂到后来哑着嗓子的他耳边只剩断线的嘟嘟声。

他妈妈笑了:“你……你妈我没教过你这些吧。”

“我骂的是谁?”

“我们公司的人事。”

“混蛋,骂轻了。”

“掌嘴。”

 她伸手轻拍晏玖庚脸颊,不疼,但她袖口的味道却让他眼泪止不住落下来,泪珠一点点打在床单上,像雨过后的痕迹。

“哭什么……”

“你说过你最不喜欢紫罗兰味道的洗衣液的。”

那天过后家里愈发怪诞,慢慢不再可见的妈妈努力想让自己“显形”,手套,冰袖,甚至大热天还穿长袖和长裤,但这一切都不过是让她愈发像一具人形模特,晏玖庚劝她去医院找专业医生,但她总是摇摇头,像架木偶。

其实他俩都知道,十个疗程的治疗会把家里所有东西彻底掏空,如果运气好便是家徒四壁,运气不好……

而现在晏玖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乌黑顺滑的头发每天一根根地消失在空气里。

晏玖庚想过打工,但她坚决不肯:“至少等你高中读完。”

可另一些东西是不会等人的,她的记忆愈发破碎,她不再记得家里东西摆放的位置,一日三餐的责任也开始由晏玖庚承担,某天他回家时看见她坐在地上,面前放着手机,帽檐下的口罩一点点被打湿。

她在哭。

待他问起时,她却笑着说:“把手机密码忘记了呢。”

手机密码……是他的生日啊。

那天后晏玖庚就开始偷偷打工,每天趁她睡熟便去家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上夜班,慢慢见惯了夜行的酒囊饭袋和行尸走肉,偶有几个穿同校校服的染发卷毛公子哥火急火燎冲进来买包烟,出门时跟同伴炫耀今晚在哪蹦迪跟谁开房。

而他在想每月一千五的工资,外加月发的奖金。

长发店长指指罐装饮料区:“每天早上你可以拿一瓶,你小子高中没毕业就来打工,有骨气,算我请的。”

虽然每次晏玖庚都拿咖啡,但是上课的时候难免被睡眠的欲望死缠着不放,有时便如自由落体般坠入半虚半实的梦境,先慢后快,由明到暗。

然后醒来便是数学老师愠怒的脸,嗓子因失望与愤怒而变得有些发哑:“你出去吧。”

“老师……”

“出去。”

晏玖庚慢吞吞站起来出去,走廊上闷热得要命,黑压压的乌云慢悠悠盖住他视野里的天空,阴影一点点蚕食掉本就不多的阳光,最后蔓延到他脚下。

晏玖庚无聊地用脚尖点着那阴影边缘,感觉自己脑子迷迷糊糊一片空白。

然后他听见女孩子的声音:“嗨?”

六.

楚落仪欢欣地笑起来:“你怎么天天这么倒霉啊。”

晏玖庚苦笑一声:“你不也不上课在外面晃悠嘛?”

楚落仪摇摇头,俏皮的马尾在她肩头一闪而过,双眼盯着他闪闪发亮:“我们体育课呢,还好下周才跑八百米。”

  “好好上课去吧你。”他看着远处的乌云,试着数出层层叠叠的褶子。

……

昏昏欲睡的一天终于被熬过去,他拖着酸得要命的腿到了家门口,刚抬手准备敲门,但是想了想还是摸出了钥匙。

“咔嚓。”

门吱吱呀呀地被拉开,他把沉甸甸的书包扔在玄关,然后响亮地,他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

脚下一乱,他扑通一下摔在地毯上,忍着剧烈的疼痛他慌忙抬头。

一道霹雳闪过,潜伏已久的大雨从天而降,星星点点的水花从门外溅进来,落在他撑在地上,颤抖的手上。

在客厅里,一团衣服杂乱地堆在地上,而一边的沙发上整齐摆着叠好的衣服。

他慌张地手脚并用爬过去,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开灯,而房间明亮起来的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看见自己摁在开关上的指尖,正在空气里一点点变得透明。

  他慌慌张张地在地上摸着,没有,尽管在那堆散落的衣物里能摸到几分温度,但他没摸到那让他心寒的东西。

……是真正的死无全尸。

他颤颤巍巍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摸到手机,用半透明的手指一下下摁着那虚拟按键。

然后他看着通话界面,接通的那一瞬间摁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

腐烂的病症,无法赦免的死罪。

“褪色症:一种基因病,患者的身体会逐渐变得不可见,并且随着身体消失记忆也会受到影响(周期为10天到一年),据患者描述该症状会从四肢向身体蔓延,通常来说最后“消失”的是心脏,在心脏“消失”前褪色者拥有正常的体温和肌肉反应等生理机能,但在心脏‘消失’后患者会因心脏问题而死亡。”

  他站在书桌前,看着手机上闪烁的百科。

  他感觉心口有细碎的声音,像是秒针嗒嗒的走动,像是玻璃在极寒中一点点裂开,没有温度的东西黏黏糊糊地爬上他的脚踝,一点点向上攀援。

“患者的尸体也会在死亡后因为某种原因消失。”百科冷冰冰地说。

那冰冷黏糊的东西慢悠悠爬上他的小腿,似乎还伴着“嘶嘶”的声音。

  “细胞质遗传病。”

  “嘶嘶”的声音愈发清晰,他甚至能感受到有粗糙的鳞片慢悠悠滑过他的腰间。

  “没有特效药。”

  “嘶嘶”的声音似乎已经到了耳边,他看见那尖尖的脑袋,鲜红的信子在那尖牙间一闪而过,锐利邪魅的黄色眼珠紧紧盯着他,一动        不动。

然后是血红的口,血管和利齿清晰可见。

……

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面前依然是手机惨白的屏幕,屏幕右上角5%的电量闪了又闪。

他麻木地推开一边的窗户,雨声和大雨呼拉拉灌进来,水花和烈风狠狠攥住他,衣服几乎是一瞬间被打湿。

他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指尖,手撑在窗台上,整座城的灯火都被淋了个透,这样的天气,街上怕连丧家狗都不会剩下。

凳子脚在地板上哒啦啦拖着。

风,愈发地大了。

七.

“嗡嗡”的震动声突兀地响起。

他看向窗外,红色的伞花绽放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噼里啪啦的大雨在上面乱糟糟地砸。

……

手上的杯子有点烫手,从杯口飘出的是奶茶的甜香,雾气混进冰冷的风里,被撕扯得稀碎。

“谢谢,你没必要这样的。”他看着身边的的女孩子。

“咱俩谁跟谁啊——”楚落仪爽朗地笑了起来,“再说了,奶茶你请。”

他笑笑,笑容在便利店窗户和水花上扭曲得惨不忍睹,而那手指熟悉的断层格外扎眼。

他似乎听见自己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预谋着叛变,每一块组织都在看不见的大火里土崩瓦解,那疾病像肿胀的死尸上长出的树,在瘴气和菌丝里茁壮成长,贪婪地吸吮着他的骨髓和脓血。

  腐烂,由内而外的腐烂,无药可医的腐烂死死纠缠着他,从那半透明的,暴露着年轮的指尖开始蔓延,顺着血管和神经悄无声息地让他一点点被世界遗忘。

彻底遗忘。

“没有特效药?”出乎意料的,楚落仪似乎不是很意外。

“是。”他想起那地板上一点点消逝的温度,“到最后连灰都不会剩。”

窗外雨幕笼罩住明黄色的路灯,几乎是一瞬间,他们俩看见那灯火里万千只手掌那么大的飞虫在雨丝雨线里狂舞,在狂风骤雨和时不时划开云层照亮地面的电光里形成乱糟糟而骇人的虫群,修长脆弱的翅膀在暴雨里如穿梭在刀光和剑影间,细细一看那水洼里厚厚一层皆是缺胳膊断腿的垂死者,而雨还在下,一只只打落那上下翻飞的短命鬼。

“蜉蝣……”晏玖庚听见楚落仪在自言自语。

说话间又是几道闪电,几乎如瀑布般倾落的暴雨冲刷着整座城市,大风一吹,雨水在空气潮水般翻涌,从街这边冲往那头。

楚落仪就这样陪他枯坐着,盯着这场卷走一切的急雨。

他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稀稀拉拉的对话加上稀碎的画面怎么也拼不起来那个晚上:

“你确定……”黑色帽檐滴滴答答淌着水。

“还好有监控……”黑色的雨衣下摆滴滴答答淌着水。

“可以确定……”“意外……”

那些话和场景混合着玻璃咯咯喇喇的破碎声积少成多,最后形成浑浊而湍急的洪流,不由分说地把他淹没,不留一丝呼吸的空间。

在漆黑一片的梦里他听不清也看不见,只感觉自己被激烈的流水裹挟住,难以自拔。

最后在闹钟的帮助下他艰难地爬起来,感觉自己整个人刚刚碎了一地,随后在某种恐怖的仪式里被一点点拼凑起来。现在满脸都是可怖的疤痕。

他摸出手机,慢悠悠摁亮:一片空白。

他一愣,随后看见自己的左手,透过手掌能看见被子上乱糟糟的褶皱,横七竖八像个荒诞的笑话。

八.

我戴着兜帽,感觉自己蠢得要命。

虽然说只是“观察者”,但是我却能实实在在地跟“这个世界”里的东西交互,而此时我便看着那个女孩子急匆匆地撑着伞从我面前闪过去,瓢泼的大雨在她的伞上敲打出杂乱的鼓点,而头发湿透的她毫不在意,大步流星地踏过水洼和灯下蜉蝣的尸体,泥泞的水花在她脚边四溅,给那条裙子染上星星点点的污斑。

说实话,我事实上很理解那麻雀酸溜溜的感觉——特别是在一周前收到那封信的时候。

信上提到那个男孩子的时候,我在书桌上用手指画了一圈又一圈。

那人在她笔下是一杯清冽的酒,似乎与生俱来的苦涩包裹着他,冰冷但总让人遐想某种若有若无的温柔,而那张纸的花香格外浓烈,现在再回想,我都能想到她满心欢喜心“花”怒放的模样。

我有些许想笑,但是嘴角沉重得就像挂着秤砣。

我像幕外的看客,通过几张薄薄的信纸了解她的过往,然后成为一个树洞,慢吞吞嚼碎那些故事,然后一点点吞咽,消化。

书生和小姐,仙家和狐妖,影子和戏子……我脑海里想过无数个属于他们的故事,但是那羽毛笔戳在纸上,永远都只会留下一团漆黑的墨点。

——对,我嫉妒了。

这种微妙的情感的春日的野草,悄无声息地随信深埋在我心底,然后待日出风起,便是野生野长的时候。

看似无害的妒忌一层层在我心头疯长,偶尔趁我不注意顺着笔尖流到信纸上,闹得我写信是撕了又写写了又撕,顷刻之间废纸篓都装了小半桶。

所有当我看见她急匆匆走出去的时候,那份不成型的醋意刹那到了顶点。

而正当我正打算从小巷拐角走出的一瞬间,便看见远处公寓楼上唯一亮灯的那扇窗户打开了。

是的,我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有身影出现在那窗户里,在毫不留情的大雨里显得模糊而渺小。

她脚下一停,随即发了疯般往前跑,大风和雨幕拽住她的双腿,让她没跑几步就扑通摔倒,手机啪嗒一下摔在污泥和水花里,露出上面的通话界面。

她慌忙地直起身,然后在我俩的视野里,那窗户的人影犹豫了一下,随即往外一探,直挺挺地落了下去。

她愣在那里,听着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车辆报警声,双手撑在雨水里,一动没动。

我看看手表:21:57 。

已经是第五次了。

九.

她第十次看着那水泥地上洇开的血迹,暗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一点点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在遍地盛开的水花里

身心劳累的她终于支撑不住了,最后无声无息地靠在一边的墙上,柄折断的伞被丢在一边,任凭狂风骤雨扑打在她脸上。

我定定地站在不远的地方望着她,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你难道非要救他吗?”

她看向我,眼里尽是疲惫。

……

我爬出井口,尽管衣服干爽但还是浑身湿冷。

麻雀把我扶起来:“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你说得对,我帮不了她,这事得她自己来。”

缓了老半天的我猛然站起来,顺势掐住一边那麻雀的脖子:“你小子骗我是吧!”

“唔……放……放开……”

“砰”地一声,麻雀再次显出原形,摇摇晃晃地在地上扑腾了老半天:“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我……我没有……”

“那你说清楚,井里面到底是什么?”

“是……是小姐给自己创造的幻境……我只是不愿意看见她呆在里面不乐意出来……所以才给你写了那纸条……”

“呵,”我蹲下,看着耷拉着翅膀的麻雀,“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一件事情,哪个家伙能让你家小姐喜欢到这个样子?”

讲到这里他看向我,这一刻在极速的眼神交流里我俩达成了某种奇妙的统一战线。

“去他的,”麻雀扑腾一下站起来,扑打扑打翅膀,“隔壁公园的白桦树精!那病秧子,鸟都不乐意去它身上站站!”

“噗,”刚刚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我摇摇头,“所以这件事跟我那镜子毫无关系对吧?”

“……是的。”麻雀想了想,很小声地回答。

“那行,”感觉自己被耍了一道的我拍拍衣服,“那我也得回校去,让你那小姐在梦里救他的心上人吧,再看那镜子……”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面铜镜,乍一看却发现那镜面又是金黄闪烁,哪还有什么铜锈的影子!

“哎呀……‘绿镜’没了啊。”


十.

“楚小姐,很感谢你送来的点心,听说你最近心情依旧糟糕,”我斟酌着词句,慢慢悠悠地在脑海里想着回信的内容,“但是还是恭喜你能从井里走出来……”

“艾洛岚!”我听见身后有谁喊着。

我回头,是穿着校袍的米饭:“你小子前几天去哪了?请假都不跟我说一声?”

“哎呀这不是忘了嘛……”我挠挠头,“我是去看一个朋友了,她最近出了点事……”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因为逃课被遣送回家了。”

“那你还不如说我从扫帚上栽下来进了医院。”

欢声笑语里我体会着口袋里镜子微微的颤动声,感觉就像装了一面湖在口袋里。

——总之依旧是展信安,至于下一封信里我会不会塞点小彩蛋什么的……

嘿,你总应该懂的。





  

评论

热度(6)